Kimi

【Drarry】欢迎光临波特糖果店(一发完)

爱像诗美如瓷器:

过年那会一起玩的活动文,根据香水香调写的,香水是《甜蜜救赎》,写的时候想的却是《浓情巧克力》2333!
之前这个贴大号上了,现在打算把drarry都集中在这里,就删了那边儿的重新在这儿发的。
看文愉快啦!


    德拉科擎伞走在回家路上。雨季依旧没有章法地蔓延,十一月的鲁斯堡小镇,人人都是茫茫人潮里一颗浮动的气球,在这充满水汽的的空气里将窒息地缓缓移动着。
    
    他慢腾腾地朝前走,定制皮鞋小心地躲避开那些孩子们欢腾过的水坑,他压低帽檐,遮住高高扬起的眉毛,飞速从这条路的最里侧擦了过去。他是镇上最大银行的大客户经理,办公室的落地窗开在五层,足够环视半个镇子的日升日落。
    
    能坐到他这个位置的人总有些过人之处,而他最大的优点就在于生活从来都精准如机械表的指针。每日九点上班,要喝临街谢韦尔咖啡屋的美式咖啡配全麦面包片;十一点半时,秘书必准时为他订购鲁斯堡酒店的午餐沙拉与鲔鱼三明治;如果没有应酬之类的,五点下班后他会直接携带与午餐相同的晚餐回家,他不爱戏剧与音乐会,更不参与任何一种形式的宴饮与聚会,在躺上床之前,他所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阅读。在他那间别致而寂静的书房里,他维持着每日超过两小时的阅读习惯,直到他在十一点过五分准时入睡。第二日依旧。
    
    在所有恪守的标尺中,他最崇尚简洁的饮食,几乎从不摄入糖分。这让他根本记不起来儿童时代自己也曾患甜食依存症,坏了整整一口牙。那些日子他露出黑色的笑容与伙伴在伦敦度过了多雨的盛夏,更围起来吃了可能有一整棵树的醋栗蜜饯。第二年他开始换牙,白色的新牙顶开黑色的龋齿逐渐占据了他的生活,和医师开的小药片一样,一并带他离开了已经熟悉的一切。
    
    他在八岁那年离开了伦敦和他的童年,和他的父亲一样住进了霍格沃兹寄宿学校。再后来——他就好像是一夜之间就长成了今日的他。而今日的他在这个晚上并没有带晚餐,他选择在面包铺前排队。
    
    这是一家新开的面包铺,以全麦吐司做招牌。队伍在街角蜿蜒成一条雨天里的蚯蚓,德拉科站在队伍末端,正好位于人行道之下的马路上,他刻意站得有些远,如果此刻站在他办公室的落地窗朝下看,他会发现自己好像一端被截开的蚯蚓身体。
    
    雨还在下。等到德拉科走进面包铺的时候,队伍已经成了一条冬眠的蛇。他收起伞,冲玻璃柜台后的年轻女孩清了清嗓子。
    
    “晚上好先生。”那个有着一头蓬乱棕卷发的女孩冲他微笑,“需要点什么?”
    
    “无糖吐司。”德拉科朝那个亮着橙黄色灯光的柜子环视一周,最后用伞的尖端点了点其中一个标签牌。等他再扬起脸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消失了,他挑高眉毛,又清了清嗓子,柜台后头挂着的一块雪白的窗帘布应声被掀了起来,他看到一个系着沾满面粉大围裙的红头发男孩直冲冲地朝他走了过来。 
    
    “恭喜你先生。”男孩上前伸出自己沾着面粉的粗糙大手,但垂眼的片刻间已止住了动作,只是用一个关节在柜台上欢快地敲了两下,正对着玻璃底下被灯光照得闪闪发亮的柠檬挞。“你是我们开业以来的第一千零一位顾客,我们会送个大惊喜给你。”他那布满了雀斑的脸蛋因为兴奋而发红,德拉科清楚地听见了身后的顾客们一阵阵遗憾的叹息,而棕发女孩也抱着一堆东西从男孩身后钻了出来。
    
    “您的无糖吐司,还有我们特制的水果挞礼盒,里面有柠檬和苹果挞,一些樱桃干和醋栗蜜饯,还有一大瓶我们自制的桑椹糖浆。然后——”在熟练地给那个粉红色的礼盒系上缎带的同时,她又不知从哪儿变魔术似的抽出了两张金闪闪的礼券和一个更小的金色盒子。
    
    “这是波特糖果店的礼盒券,还有一份他们新口味的太妃糖。希望您喜欢!祝您今日愉快。”女孩的笑脸几乎让人难以拒绝,她将甜点向着他的方向推了推,德拉科调转脑袋看了看身后,在所有人无尽期待和憧憬的目光中,他毫无办法,只能拎起那个粉红色的大盒子慢腾腾地挪出了面包铺。
    
    出门后雨已经停了。冬眠的蛇也离他远去。他立在街角的人行道上,将那张金黄色的纸挪到眼前细细打量着。
    
    “波特糖果店祝您生活愉快!凭此券可领取节日礼盒一份,包含特制巧克力及太妃糖。”落款是一个飞舞的签名,“哈利·波特”。
    
    德拉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脑袋,他抬起头,看见街对面的波特糖果店正处在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间段。在那和面包铺如出一辙地灯光中,不断有大人一手领着孩子一手端着大大小小的盒子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孩子们好像小猴一样在水洼间跳来跳去,家长们的步子被盒子连累得迈不开更跨不远,只能眼看着那些露出黑色笑脸的孩子们风一样飞驰在人行道上,为彼此垒得高高的城堡般的糖果盒欢呼,那情景就好像是偶像崇拜。德拉科嗤笑一声,不由得想要开动脑筋从书里找出一段能够概括这险恶场景的精妙句子,可他搜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只能气呼呼地将那两张薄薄的纸塞进大衣口袋里,拎着那个甜度过量的负担朝家走去。
    
    次日他带着那两张金色的纸去上班。这还是在他想要从口袋里找一张票据时才发现的。他坐在办公椅上,扇动着手里的两张纸片,朝窗外望去。街景一览无余。连日阴雨后的第一个晴天却还只是吝啬地泻下一缕缕好像梳子齿缝似的阳光。巨大的齿缝卡在面包铺和波特糖果店那斜斜的对角线上,好像德拉科小时候读过的一篇童话故事。童话故事!这个念头让他觉得很不妙。他甩甩头,眼睛瞅见了那个今天被他原封不动端过来的粉色礼盒。于是他直接按了桌上的内线叫秘书进来。
    
    他的秘书阿斯托利亚·格林拉斯是刚刚大学毕业,会在桌子上摆着棉花糖盒子的小女孩。而小女孩遇到一位过于板正的上司从不是件容易事。当阿斯托利亚走进门时脸上仍带着那种德拉科已经司空见惯的怯怯的神情,她的一只手背在身后捏住了新套装的衬衫下摆,一只手则不由自主地贴在了身侧裤缝线的位置。但德拉科只是在座椅里打量着她,并没有那种看到不满意的报表或文件时的恼怒神色。
    
    “格林拉斯小姐。”他坐在那儿拿腔拿调地开口了,阿斯托利亚的心被揪了起来。“你为我工作多久了?”他问道。
    
    “十……十一个月了先生。”阿斯托利亚战战兢兢地回答,几乎一瞬间在心中闪过了无数种最糟的结果。
    
    “十一个月了。”德拉科喃喃道,阿斯托利亚的心已经快跳到了嗓子眼。她看到他在这时突然抬起了头,用手里的笔指了一下他那超长办公桌的另一端,粉红色大礼盒几乎像是一大块草莓蛋糕,可在阿斯托利亚眼里就只有那个像是巨大“X”的红色蝴蝶结。“如果不讨厌甜食的话就请你把那个搬出去吧,还有这个。”他把另一只手里的两张纸也按在了桌面上,“这还有两张礼券。谢谢你这十一个月来的努力。”
    
    “哦不!”他刚一说完,阿斯托利亚就捂着脸哭了起来,她一开始或许只是想默默流泪,可在发出了一声控制不住的哽咽后,她的声音近似于嚎啕了,这让德拉科吓了一大跳。
    
    “上帝啊,发生了什么事吗格林拉斯小姐?”德拉科难能关切地看着她。可回答他的只是两只从手掌中露出来的红通通的眼睛,“不……先生……求您了。别解雇我,我可以做得更好。我需要这份工作,求您了,我可以——”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解雇你。”德拉科大为不解,而阿斯托利亚也愣住了。等他们都搞明白了彼此到底在想什么,阿斯托利亚才带着点懊恼地抱着那个粉色大盒子笨拙地离开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忘记小心翼翼地帮他闩上门。
    
    听到门响的那一刻后,德拉科靠在椅背上非常不痛快地叹了口气。他揭起桌子上那张她执意留下来的奖券对着一道细细的阳光打量着,突然间,他觉得那个潦草的签名让他更不痛快了,他猛地拉开抽屉将它塞在了一堆废弃的文件底下。而就在这时门又响了,他不禁有些恼怒,对着门直吼道:“进来!”
    
    阿斯托利亚推开门后果然又恢复了那副怯怯的神情,她小心地捧着一个小盒子,小跑着将它搁在德拉科的办公桌上——还不忘朝前推了推。
    
    “我猜您或许想要留下这个。”她的脑袋几乎要贴在胸口上,还没等德拉科拒绝,她又飞快跑开了。随着门再度被闩紧的响动,德拉科那没来由的不痛快就好像他陡然静下来的办公室,一时之间被卡进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知踪迹的所在。那个金色盒子大大方方地躺在办公桌的正中央,几乎是炫耀地发出柔和却灿烂的光。德拉科皱紧眉头,他站起身,走到窗户前长长叹气。
    
    一缕阳光洒进来,照在他不借着光也闪闪发亮的皮鞋上。无论何时阳光都是这里最稀薄的恩赐,但那些在路上行走着的人却浑然不觉,他们只是从糖果店走出来,拎着大大小小的礼品盒,轻轻松松就踩着嶙峋的齿缝挪过了阳光投映下的崇山峻岭。
    
    看着笼罩在街角的那道巨大齿缝开始循循如指针偏移,德拉科冷着脸转过身,他与那桌子对峙了一会,最终将一只手从裤子口袋挪出来,捏着企图靠近自己盒子投向了墙角的垃圾桶。砰一声,盒子磕在了木地板上,而他懒得再计较,转身从一摞报表中一连抽出了许多页以弥补自己刚刚浪费掉的一刻钟。
    
    在那时他并不会知道这个盒子会在第二天的一大早端端正正重新出现在他的办公桌上。这天早上他推开门,在十分不满地将那件沾到一点雨水的大衣挂在衣架上的同时,他的余光在瞧见了桌子上恍惚的一抹金光时猛地滞住了。
    
    “早上好啊,马尔福先生。”他卫生间的门在这时响了一声,德拉科抬起头,看见为这间银行工作了小半辈子的罗斯莫夫人已经提前完成了清扫的工作。“真是不错的一天,除了雨有点大之外没别的不好啦。”她热络地与他打招呼,很多时候德拉科都会好奇罗斯莫夫人这辈子是不是不会做笑之外的表情。他绷着脸冲她点了点头,她已经习惯将这当成是一个心情不错的问候,于是笑脸越发灿烂了。
    
    “啊对了。”她突然指了指桌上的那个令德拉科的早上再度糟糕起来的金色盒子,“我发现它掉在了地板上,您都不知道这有多险,如果差一点,它就会掉进垃圾桶里,那可真是天大的遗憾。波特糖果店的太妃糖可是这儿为数不多的好东西了,吃一口您就能高兴一整天。”
    
    德拉科不以为然地挑高眉,他想都没想,直接抓起那个盒子塞进了罗斯莫夫人的手里,“那就祝您今天愉快,夫人。还有。”他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刚才搁着糖果盒的那一小块地方,“如果您以后看见垃圾桶边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就还是别把它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了,好吗?”
    
    “哦……哦,好的先生。”即便是笑容从不消失的罗斯莫夫人也愣了几秒,不过她讪讪离开的时候依旧没忘记小心地帮他闩好门。德拉科听见那声熟悉的响动,突然感到脱力。他窝在办公椅里,脑袋顶着柔软的皮革发愣。一直到敲门声再度唤醒了他。
    
    “进来。”他清了清嗓子,回应他的是门响后阿斯托利亚那颗小小的金发脑袋。“早……早上好,先生。”阿斯托利亚脸上少见地只挂着微笑,但声音还是像德拉科熟悉的那样带着点颤抖。德拉科看着她,发现她手里既没拿着文件夹也没带着笔记本,而是拎着自己刚刚才告别了一个的,金色盒子。
    
    不!德拉科的心甚至还来不及哀嚎,就看见那个盒子好像热气球降落似的落在了他面前。金闪闪的盒子,粉扑扑的缎带——耶稣基督!他忍不住朝后缩了一下。
    
    “谢谢您先生,您真是太好心了!我昨天一下班就去了波特糖果店,在那儿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妙的一个夜晚!您不会知道这对我而言有多重要。哦您真是太仁慈了,竟然会愿意和我分享这样的机会。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于是我把自己昨天吃过的所有最好吃的糖都装在了这个盒子里,无论如何,请您收下吧。”
    
    望着阿斯托利亚那双诚恳极了的眼睛和红扑扑的脸颊,德拉科第一次发觉拒绝这件事对他而言竟是如此的艰难。于是五分钟后,在门闩的一声脆响后,他不得不又一次和面前的东西瞪着眼对抗。
    
    “不然就打开尝一口吧。既然这东西三番五次地钻进你生活里来。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一个声音在他的脑袋里悄悄说道,德拉科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觉得自己好像此刻正在和伊甸园里的那条蛇对话。“不,我不会吃这树上的果子。”他暗自下了决心。“吃了又怎么样呢?你未必会死,未必会。而且,这对你的生活又会有什么真正的影响呢?它只是一块糖而已。你难道要惧怕一块糖吗?还是你就要被这一块糖击倒了?”德拉科无言以对。这就好像是人类的始祖终究无法抵抗蛇的引诱,这声音某种意义上也让德拉科有了一秒的犹豫。
    
    “试试有什么不好的呢?还记得你在伦敦的日子吗?那些蜜饯和糖的日子?”
    
    “在霍格沃兹之前——或者说在你必须得按照那些个规矩活着之前,你难道敢说自己不够快乐吗?”
    
    “哦当然,遵守规矩的快乐也是快乐的一种。可这些东西虽然让我们逃开了麻烦,却也让日子变得差不多。或许你想说鲔鱼三明治的味道和生菜沙拉的味道总不会有什么大的区别,但糖的味道就不一定了不是吗?”
    
    “想想看吧。在你久远的记忆里,巧克力就有多少种呢?你通常在阅读前吃黑巧克力,在游泳前吃焦糖巧克力,在踢球之前吃牛奶坚果巧克力,圣诞节前你会烤棉花糖来配热可可,夏天又有多少种口味的冰激凌球呢,而当它们搭配醋栗、蓝莓、樱桃、葡萄干、杏仁、花生、核桃碎,又会组合出多少你没尝过的味道?”
    
    ——好了!停下!别再说了!德拉科在这里及时地甩了甩头,那些话倏地就被甩得碎开了,他劈手拉开抽屉将那个盒子扫了进去,重重关上抽屉的瞬间整个世界又再度静了下来。他疲累地缩在椅子里,从手边的报表里抽出一张叠扇了扇自己头上的虚汗。
    
    但他脑子里的蛇却总没那么容易罢休。当阿斯托利亚帮他把那他已经吃过成千上万次的午餐端进来的时候,平生第一次,德拉科看着精工细制的鲔鱼三明治毫无食欲。
    
    食欲!这个词引起了他的警惕。他突然意识到在此之前,他好像难以将自己每日的进餐习惯真正和这个词联系起来。他只是在该吃的时候吃该吃的东西。他的进食只是将恰当的东西在恰当的时候塞进嘴里。而现在。德拉科的目光不由得,完全脱离他掌控地缓缓从三明治的托盘上挪到了桌面上,再从桌面移到了桌沿,朝下,移到了他的锁孔,接着就变成了细针,钻了进去,继而探囊取物似的,在黑暗中捏住了那金灿灿的,亮闪闪的盒子。
    
    啊!他的心在这一刻好像发出了一声短短的叹息。这种德拉科呆愣在那儿,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在哪儿发出的声音,等他回味了一阵,他才觉得那声音好像来自他被填满的脑袋。
    
    他伸手拉开了抽屉,糖果盒站在他厚墩墩的文件纸上,好像立在雪白冰面上的芭蕾舞演员。他将那位舞者从黑黢黢的舞池接出来,放在办公桌上,当他碰到那缎带的时候,他竟然发现自己紧张的手在发抖,那就好像他真是在扯一个正在旋转的芭蕾舞演员的发带。打开的盒子里是三块包着金色糖纸的太妃糖。他颤颤的手捏起那沙沙响的糖纸,剥开,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褪下女孩裙子的处男。这是个糟糕的比方。德拉科知道。但一切却又在他把那块糖搁在嘴里的瞬间得到了印证。
    
    糖的滋味从来都是难以言喻的。你将其比喻成人间任何一种温存柔情的抚触都显得合理,将其比喻成人生中任何一刻最极致的肢体快慰也都可以自圆其说。这与性这回事似乎有着天然的共性,但却又可以轻而易举地比肉体碰撞显得等轻盈、别致、私密。就比如他吃到的这一块,它具备的愉悦感显然比任何糖本身所拥有的都要极致得多。
    
    这是一块草莓夹心的太妃糖,当他的牙齿穿透软硬适中的表皮时,最内里草莓糖浆的味道让他的思绪轻而易举就漂浮到了童年时期的一个春光明媚的初春。田埂草木的香味,柔润的带着雾气的春风。巧克力糖浆琥珀一样包裹着他这一段突然闪现的回忆,任由它们在他的大脑里好像拉长的糖丝,如手风琴的风箱那样来来回回地舒展聚合,慢慢品味。他在这甜美的回忆里闭了闭眼睛。然后拿起了第二块。
    
    第二块是朗姆酒风味的太妃糖。说是朗姆酒似乎并不完全,因为这其中也有浓郁的咖啡香味,这两种毫不相让的滋味以一种绝妙的比例拉着手在他的舌头上跳起了古典的踢踏舞,它们的同一只脚同时下落,而另一只脚也适时抬起来,酒和咖啡的美味就同时像海潮一样有节奏地冲击着他。 
    
    而第三块玫瑰海盐太妃糖则让一切达到了顶峰,那化在巧克力里的柔和的咸甜味令他想到了学生时代临海的毕业旅行,哀愁的暮色与璀璨的朝阳,而玫瑰则意味着,意味着他母亲每个清晨摆在窗台上带着露水的花瓶,幼年时代花园里爬满了玫瑰的拱门,所有夭折的情爱,被封锁的眼睛,以及暴风的洗礼。
    
    德拉科一直坐在那里,一直到嘴里最后的一点甜味都散尽了。他才好像有灵魂重新回归了体内。他那灵感好像穿衣服似的钻进他的四肢,套进他的五脏六腑,对准了他的脑袋,他睁开眼,眼睛像是真的明亮了似的。他转过头,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阳光依旧淅淅沥沥地,是一把巨大梳子嶙峋的齿缝。齿缝仍旧卡在那儿。波特糖果店就在他脚下,他在这个角度看过去,那地方就好像他一抬腿就能到。
    
    那为什么不去呢。这问题连带着他脑子里的抽屉一起咯吱作响,啪一声,那里的抽屉弹开了。金奖券飞了出来,好像长着翅膀的什么精灵。德拉科回身坐回座位上。他缓缓拉开那个抽屉,从一堆废纸底下找出那张奖券。奖券安详地躺在抽屉的底部,好像一早就知道自己能复活的死人。它平平整整地摊在桌子上。好像在展示着一种谁也躲不开的宿命。
    
    德拉科知道自己躲不开了。于是他索性不再躲。
    
    这天下班后,他没有携带晚餐,而是举着伞,揣着那张奖券在一群群浮动的气球里慢慢往前走。当他站在波特糖果店的门前时,他本能地住了住脚。和整条街的商铺相比,这间店面实在算不上大,两个拱起的落地玻璃橱窗夹着一个窄窄的拱形门,如果那上头爬满了玫瑰,倒是能和他童年的记忆不谋而合。拱形门上架着招牌,而那两个十分整洁的玻璃橱窗里则摆着琳琅满目的糖果礼盒,都开着盖子,让每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食指大动。
    
    德拉科在一对抱着糖果盒和彼此的夫妻嘻嘻笑着走出门的瞬间擦着他们走了进去。和外头的逼仄不同,波特糖果店的里头别有洞天。宽敞的大厅灯光明亮,此刻正空无一人。德拉科无意凸显自己的存在,于是刻意闭紧了嘴,甚至屛住了呼吸。大厅的天花板高极了,待德拉科在那儿站了一阵,他才反应过来那是镜子的功效。他的四周摆满了高高的堆满了瓶瓶罐罐的橱柜和密密麻麻的展架,屋子的正中间是一个点着蜡烛的大长桌,上头摆着许多个银盘,各色甜点和糖果就堆在那上头。德拉科绕着长桌逡巡一周,眼睛最终落在了那一盘玫瑰海盐太妃糖上。他的手不自控地伸了过去。 
    
    “你最好先试试苦杏仁味儿。”一个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德拉科吓了一跳,赶忙将手从盘子上撤了回来。他转过头,看见正背着他的黑影里缓缓凸显出了一张年轻的脸。
    
    “欢迎光临波特糖果店,先生。”那张脸的主人逐渐从黑暗里现身,不知是因为他身上的那件衬衣对一个甜品师傅而言过于白净了还是别的,总之当他站在桌子另一边的时候,德拉科感觉这屋子里的光好像亮了不少。那人冲他微笑,一双圆形镜片后的绿眼睛让他整张瘦削的脸显得鲜明极了。他伸手指了指德拉科手边的另一个银盘子。“我想你或许想在尝到海洋的味道前来点不一样的。这个算是今天的惊喜,我刚刚想出来的味道。”
    
    “苦杏仁味儿?”德拉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开口说话了。
    
    那人点点头。“是啊,没错!”他搓了搓那一头蓬乱的黑发,这有些窘迫的动作在此刻像是软化了空气,德拉科直挺挺绷着的腰板也跟着放松了。他继续说道:“虽然不少人都讨厌苦杏仁味儿,但我猜你或许不会拒绝。”
    
    “为什么?”德拉科不解地缩了缩已经伸出来的手。
    
    “谁知道呢。我只是单纯这么觉得,就好像我觉得松仁一定比胡桃更好吃。”那人冲他耸了耸肩膀,随即又笑了起来,“你可以称之为糖果师傅的直觉。但我的确是靠这东西才继承了我教父的买卖,并且还让它扭亏为盈了。”
    
    “扭亏为盈”?德拉科在心里扁了扁嘴。他知道如果是平时此时此刻他已经结合自己的专业知识分析起了这句话的严谨性。但是此刻他什么都没说,更什么都没想。他只是按照那“糖果师傅的直觉”像被施了魔法似的,拿起了一块“苦杏仁味”塞进了嘴里。
    
    “感觉怎么样?”那人有点急切地看着他。德拉科也看着他。四目相对间,他不得不注意到那双绿眼睛的拥有者其实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年轻,他和他的年岁大约相近,但那眉宇间的神色却会让他显得非常年轻。这从来都是有些不公平的恩赐。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是个老人,而有些人却可以在七十岁的脸上重新获取孩子样的神情。
    
    德拉科嚼着嘴里的糖,感到巧克力酱和苦杏仁的碎粒好像渐渐合成了一种神奇的混合涂料。它们涂在他的上颚他的上颚就堆满了厚重的积雨云,涂在他的舌头上舌头就好像被晒化了的沥青马路,涂在他的牙齿上牙齿就成了故事书里巧克力建造的城堡。他的每一次咀嚼都因此充斥着奇幻的色彩,而每一滴唾液也因此成了繁厚的雨水、植物的汁液或者其他。 
    
    等舌尖上的苦味好像被稀释进海洋的一滴胆汁,完全找不到踪影的那一刻,德拉科直接俭省了回味的步骤强抑住兴奋的神情冲他点了点头。“还不赖。”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糖果师傅的笑容立刻灿烂起来。那让他的神色越发年轻了。下一秒,德拉科看到他冲自己伸出了手,几乎是不等他完全将手抬起来就隔着长桌握住了他,“哈利·波特,先生,你可以叫我哈利。”他热情地自我介绍。
    
    德拉科的牙齿舌头好像一时间全跟着糖浆一起流进胃里去了,等他们的手分开,他的牙齿和舌头才重新找到了回来的路。
    
    “马尔福……德拉科·马尔福……”他忍不住打了个磕巴,就好像那巧克力城堡还是沥青马路还是稀软的。随后他仓促地买了几块太妃糖就匆匆离开了这间屋子,一直等到走回家,他都没想起来口袋里还藏着奖券这回事。 
    
    从这一天起,德拉科就成了波特糖果店的常客。这恐怕是任谁也难以想象的事。
    
    每天下班后,他的晚餐就跳脱开了那维持了许多年的式样,而向着他在曾经最避讳的“不一样”不断不断地改变着。他一开始最多只会花十分钟在波特糖果店的长桌前兜兜转转,尝一尝各种新奇的口味和波特所有的一时兴起。有些很有趣,但有些就是噩梦。但他通常没什么机会独自回味,因为只要人不是太多,波特都会和他聊上几句,还会告诉他一些稀奇古怪的吃法。
    
    比如吃水果味太妃糖前必须先来点滋滋蜂蜜糖,数量要保证在三到五颗内,绝不能超出这个数量,“不然就会破坏蜂蜜为水果糖浆营造出的那能完美中和酸甜味的小小密室”;还比如黑巧克力绝不能搭配薄荷糖,“如果用什么东西来形容他们,那就是白女巫和狮王阿斯兰,你能想象他们两个家伙结婚吗?所以德拉科,只要看到那些做薄荷黑巧克力的牌子,别怀疑,他们绝对都是外行,还是外行里的蠢蛋。”
    
    波特对他说这些的时候总压低着声音,好像在传授什么不为人知的咒语。久而久之,德拉科也在糖果店逗留的时间变长了。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听到点更奇怪的咒语还是想再吃到点什么不一样的口味。总之他的人生从此便不得不与更多的糖果粘合在一起,它们一开始只是入侵了他的客厅,渐渐是他的书房,最后,还霸占了他的办公桌。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种粘合也开始影响了他的生活。
    
    首先,阿斯托利亚率先发现自己那长久被乌云笼罩着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她终于开始适应了自己的工作还是因为马尔福先生的脸不再如中世纪的骑士肖像画。总之她不再恐惧走进马尔福先生的办公室,也因着逐渐放松的心态而不再出一些显而易见的错误。相反,因为她渐渐展现出的真实性情中所包裹着的缜密和细致,她开始慢慢得到了来自马尔福先生的肯定。但每次都只是那一句“干得不错,格林拉斯小姐。”所以更多时候,她感受到肯定的途径是收到一些波特糖果店的太妃糖。
    
    比如最近的一次,马尔福先生为在他手下工作的每个人买了一个精心定制的圣诞节礼盒。当他亲自将那些糖果送给每个人的时候,阿斯托利亚看着他那间大敞着门,被人进进出出了一整天的办公室,突然发觉到那常常伴随着自己的阴沉气候已经基本上感受不到了。
    
    有着相似感受的是在这里工作到已经快要退休的罗斯莫夫人。某一天,当她又一次在垃圾桶附近的地毯上捡到一颗波特糖果店的太妃糖时,她犹豫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把它搁在了马尔福先生的办公桌上。即便是像她这样爱笑的人,在那一天也显得有点紧张了。但是那个早上,当例行的打招呼结束,在她想要闩上门离开的时候,她看到马尔福先生拿起了桌上的太妃糖。哦天,我还是快走吧。罗斯莫夫人已经将手按在了门把手上。
    
    “等等夫人!”她毫无办法地扭过头,甚至还拼力维持了一个不算尴尬的笑脸,但是,她竟然看见马尔福先生在冲她微笑。那是真的微笑。不是任何一种软化了的神情。“您从哪找到的它,我还以为我不小心丢了呢。这可真是太好了!这是这个月我最喜欢的口味,您吃过吗?奶油布丁味儿。我这儿还有几个,昨天刚刚买的。您想要尝一个吗?味道非常不错。”
    
    罗斯莫夫人愣了几秒。像是想要确定这一切是真实的。然后她的手从门把手上离开了。“哦当然,先生。我可一直都想尝尝这个月的新口味。”她很高兴自己终于可以在银行的每个地方都自由地使用她那与生俱来的天赋了。
    
    圣诞节前,德拉科在波特糖果店为他的员工们订购特制圣诞节礼盒。在和波特商量了三天后,他们终于确定了品种和口味。
    
    “人人都喜欢柠檬蛋白糖。椰蓉腰果球更是女孩们的最爱。”德拉科看着波特在他工作间的小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这两个名称。然后他就又在那些瓶瓶罐罐间翻找了起来。
    
    “要来点特别的,新鲜的。”他一脚踏着梯子,一脚悬在半空,面向他站在那儿,好像戏剧舞台上那些演技高超的独白演员。“如果今年的圣诞节会下雪,我们就更要弄点不一样的。”
    
    “这儿从不下雪。”德拉科在这间屋子唯一的一张椅子里坐下,透过那小小的几乎贴近了天花板的窗户,他看到外面灰白色的云层。
    
    “那你见过吗?雪花。”哈利在屋里的另一个角度发问,他踩着梯子如驾船破浪,潇洒地游荡在房间的四周。
    
    “当然,但是在我上学的时候。我那时候在伦敦读书。冬天的雪有时候会很大,我都记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母亲还活着,她会在下过了雪的清晨带我去花园。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非常——怎么说,那看起来非常宁静,好像是梦里的地方。让人,非常难忘。”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德拉科扭过头,看见哈利停在一个角落里若有所思。“你在想什么?波特。”他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你说的那种雪天。”他回过神眨了眨眼,“我对那种情景也只有一点印象了,那应该是在我爸妈还没出车祸之前。据我教父说,我们那时候也住在伦敦附近,一个美丽的小镇。冬天总喜欢下雪,雪深的时候能到脚腕那儿。大雪后整个村子的男人都会出来扫雪,而女人们则在家里烤蛋糕,做巧克力——嘿,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就做巧克力呢?”
    
    “巧克力?”德拉科皱了皱眉。
    
    “没错,就只是巧克力。根本不需要别的什么花样。”哈利下一秒已经重新站在了他面前,胸有成竹地说道:“在这世上你难道还找得到比巧克力更吸引人的糖吗?如果你单想用最真实的一面来做比较的话。而且,巧克力属于圣诞节,你能想象没有巧克力的圣诞节吗?不!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不能。”
    
    德拉科没说话。他看着重新哈利站在那小小的黑板前又涂又写,最后又像风一样踩着梯子在这屋子里转来转去。他想要回答他的问题。想要告诉他有人不需要巧克力的圣诞节,不需要任何一种糖也能活得快乐。但是他的嘴在一早就被这里的糖粘住了。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于是他低下头坐在那里,像是在思考一切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他说不清一切怎么就改变成了今天这样。
    
    他改变了吗?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人生在一开始并不意味着什么可谓而不可谓的改变。就好像日子是苦是甜是酸是涩都始终在平行的航道上一往无前。可——的确还是有了一些什么改变了。
    
    一个恪守自己道的人偏移了航道,却并没有驶出人生的大海。本质上他也并没有真正看到不同的风景,只是比起以往的日子,他的确是更自在了一些。
    
    这是甜点带来的改变吗?当然。但本质上,甜点并不会带来真正的改变。就好像虚浮的世界中的任何元素从来不能真正让一个人得到救赎。太妃糖、巧克力、蜜饯果酱,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帮助他将那被锁在脑子里的心灵解放出来,不再照着需要按部就班地活着。
    
    只是让他成为一个有灵性的,真正自由活着的人的一个小小的前提而已。
    
     从糖果店出来之前,德拉科又和往常一样,买了几颗消磨晚间时光的太妃糖。“咖啡味?我猜你今晚准备搭配悬疑小说。”哈利一边帮他把那几块糖装进盒子里一边笑嘻嘻地评论。
    
    “正好相反,我今天晚上想看一部爱情电影。”德拉科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倒惹得哈利有些惊讶。“我可是第一次听说你想看电影,居然还是爱情片。”
    
    “《罗密欧与朱丽叶》。之前我总看不下去,今天我打算再试试。”德拉科耸耸肩膀,他拿起柜台上装蛋白糖的瓶子看了看,但哈利示意他直接装进自己口袋里。
    
    “如果是这部,我倒建议你直接看现场版。我记得后天晚上会有一个剧团出演这部,我是已经决定要去了,正准备买票,你有兴趣一起吗?我认识朋友能买到又好又便宜的位置。”
    
    哈利说这话的时候,德拉科看到他的那双绿色的眼睛比平时都显得明亮。他又露出了那让人总分不清是对客人还是对友人的微笑,却还是让德拉科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应对。他愣了一会,在心跳逐渐平复到难以感知后,他像是被那双眼睛软化了一般,点了点头。
    
    “……如果不麻烦的话,谢谢你,波特。”
    
    “不必客气!以及,叫我哈利吧,求你了。”
    
    从糖果店出来,德拉科走在路上长出了一口气。
    
    此刻天色已经变暗。他花了比他预想之中长得多的时间待在糖果店里。和波特,不,和哈利一起。他一手拎着伞,一手插进大衣口袋里。然后,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居然在这件大衣的口袋里揪出了那张他早已经忘记的奖券。
    
    经过了一次干洗,这张奖券却奇迹般的毫发无损,此刻正直挺挺地发着光,立在他的两根指头之间。他捏着这张奖券,抬起手,就在他准备借着路灯再次仔细看看它的时候,一阵不知从哪刮过来的风好像吹灭烛火又好像吹起气球那样,将奖券从他的手里一下子吹到了半空中,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好像这一切都只是幻觉似的,奖券已经在他眼前消失了。
    
    德拉科愣在原地,凝视着此刻已经空无一物的靛蓝色的天空,不由扭转过头。波特糖果店那已经有些斑驳的霓虹灯招牌静静闪着光。他站在那儿看了半晌,忍不住微笑起来。等到又一阵风吹过来之前,他已经扭过头,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了回家的路。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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